柳朝明不言语,连神色也是寂寂然的,一旁的掌灯随侍又道:老远就听见小侯爷与少詹事大人兴致正高,不知是聊甚么,叫小人也来凑凑趣。
任暄十分谦和:安然哥子说笑了,少詹事不过是瞧着我换了个面生的随侍,随意问了几句。言罢还给晏子言使了个眼色,意思是大事化小。
哪里知晏子言不吃这一套,凉凉道:面生我看是面熟得很。他往前两步,对面站到苏晋跟前,我已记起你是谁了,景元十八年的进士,苏晋苏时雨可是
昔日与晏子言不过在琼林宴上有过一面之缘,连话都没说过,实没成想他竟记得自己。
眼下百官俱在,且还有个察覈官常的左都御史,假扮官员随侍,这错处说起来也不大,就怕旁人往死里扣帽子,因此是万万不能认的。
苏晋只当自己是个长重了样的,旁若无事地看着晏子言,张口问道:什么苏时雨大人是不是记岔了
晏子言冷笑一声:你大可以不认,却不要以为只我一人记得你!双袖一拂,转首走到柳朝明跟前拜下:柳大人,景元十八年恩科,您去杞州办案,回京后,在诗礼会上提起当地的解元苏晋苏时雨,说其文章有状元之才,正乃眼前之人也!
夤夜只得一星灯火,映在柳朝明眸深处,轻轻一晃,如静水微澜。
半晌,他淡淡道:是么顺手拿过提灯,举在苏晋近前照着看了一会儿。巧言令色,冥顽不灵,跟那日在大理寺风雨里见着的样子一般无二。
柳朝明将提灯递还安然,转身回轿,冷清清说了句:不认得此人。
任暄没想到这一茬儿瞒天过海落到柳朝明眼皮子底下竟被一笔带过,大喜之余又有点劫后余生的侥幸,忙拉着晏子言拜别了御史大人的官轿。
正巧引群臣入宫的掌灯内侍来了,晏子言再看苏晋一眼,哼了一声,甩袖往宫里而去。
任暄扭头盯着他的背影,等人走远了才对苏晋道:晏子言这个人,脾气虽坏点,但为人还算敢作敢当,我看他方才的反应,委实不像去过贡士所,可你手里这枚玉印分明又是真的。
苏晋道:是,我也疑心这个。
任暄来回走了几步,说道:这样,你且先在此处等着,待会儿为兄送完密帖,抽空子去詹事府打听打听,看看晁清失踪那日,晏子言究竟做甚么去了。
朱南羡听到深恩二字,伸去扶她的手蓦地僵住,嘴角牵动了一下竟仿佛有些难堪:哦,这不算甚么,你平身吧。
苏晋伤未痊愈,这一整日又奔波在外,全凭脑中一根弦紧绷着撑到现在,眼下晁清的案子总算有了着落,她放下心来。与之同时,藏匿在四肢百骸的疼痛与疲累浮上来,一跪一起之间险些向前栽去,还好挣扎出一缕清明扶住石桌。
朱南羡见状,吩咐道:郑允,你即刻去宫里请医正。
苏晋辞谢道:不必了,微臣只是累了,早些回衙门歇上一日就好。
朱南羡本想挽留,但苏晋方才一句深恩仿佛一道芒刺,倏尔间竟不好多说甚么,任苏晋撑着石桌歇了半刻,不由地道:你也真是,何必为了不相干的探花郎拼命,平白落了一身伤。
他这几日实没闲着,颇费笔墨地上了一封折子为苏知事请功,谁知折子没递到皇案就被朱悯达扔回来,骂他狗拿耗子,本末倒置。
苏晋疲惫地笑了笑:殿下高看下官了,若当真是个不认识的,下官何必要犯这个险。一时想起晁清失踪后,许元喆一字一句地为她抄录《大诰》,又道:他是微臣故旧,当时在场又无人认得他,微臣不去找他,该由谁去
朱南羡不知当说甚么好。
她不过一名文弱书生,做事为人尚能坚守底线,无愧于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