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也算是舍己为人了。
任暄思及此,心中生出些敬重之意,言语上也亲厚几分:不瞒苏贤弟,为兄因一桩私事,实在不便领贤弟去太傅府拜访。不如这样,明日一早,你扮作随侍与为兄一同进宫。晏子言每日五更必从金水桥畔过,为兄帮你拦下他,你也好问个明白。
是夜,苏晋依任暄之言,就近歇在侯府。翌日四更起身,匆匆用过早膳,上了马车,任暄又问道:这朝廷上下,除了翰林那老几个,贤弟便不再识的谁了罢
苏晋应道:彼时在翰林院只顾修书撰文,与人结交甚少,且只有区区数月,当不会有人认出下官。
任暄道:这就好,你是不晓得新上任的左都御史柳大人,治纪甚严,若叫人瞧出端倪,发现我与贤弟纲纪不振,就不好收拾了。
苏晋愣了一愣,眼看皇城已近在跟前,做出一副眼观鼻,鼻观心的态势:哦,倒未曾听说过此人。
正午门前,车马止行。又因宫中为消弭火患,禁了诸臣灯火,只有二品以上大员可乘轿提灯而入。
五更不到,金水桥畔寥寥站了数人,都在等掌灯内侍前来引他们入宫。
任暄领着苏晋等在桥头,到了五更正刻,晏子言果然踩着梆声来了。
任暄上前寒暄一二,将话头引到殿试,就道:昨日核对贡士名录,本该有八十九名,没成想失踪了一个,去衙门一问,生不见人,死不见尸的。礼部这头要应付差事,报的是家急返乡,但你也晓得罗尚书爱究细儿的性子,回头怕他问起,又差下头行走去贡士所打听了打听,可巧了,那处武卫说这贡士失踪前,你去过一趟。
晏子言哼了一声:胡说八道。又眯着眼问:小侯爷拿这话来问我是甚么意思疑心我将人劫走的
他生的长眉凤目,一身朝服也穿出广袖长衣的气度,宛如古画里的魏晋名士。只是大英雄能本色,真名士自风流,晏子言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,是曲高和寡得过了。
任暄笑道:若是怀疑你,我还来问你做甚么通风报信么
晏子言低眉暗忖半刻,也以为是,目光不经意落到苏晋身上,不由道:怎么,身边换人了
任暄道:阿礼病了,就随意带了另一个,也巧,昨日就是差他去贡士所上打听的。
苏晋上前打了一个揖:小人贾苏,拜见少詹事大人。
晏子言没有接话,上下打量着她,一时没移开眼去,苏晋又道:少詹事大人恐怕是贵人多忘事,但贡士所的武卫并非空口无凭,他们说少詹事去过,是有一枚晏家玉印为证的。
晏子言抖了抖袖袍,以为在听笑话:一群莽夫信口开河,晏家玉印乃晏氏身份象征,本官从来爱惜如命,绝不外带身侧,如何能落入他人之手
苏晋抬头直视晏子言,摊开右手:那么依少詹事所言,小人手里的这枚玉印是假的了。
天尽头只有月色,羊脂玉所制的印章莹润生辉,晏子言的脸色瞬时变了,伸手就要夺玉印,苏晋却先他一
先他一步收回手,淡淡道:看样子却不是假的。
晏子言怫然怒道:你是甚么东西,竟敢问责本官!只是月色下,苏晋茕茕孑立,淡漠冷静的样子,叫他觉出一丝似曾相识,不对,我像是见过你的,你是——
金水桥另一头照来一星光亮,众朝臣本来凑在一处瞧热闹,被这光亮晃了眼,俱作鸟兽散。
二品以上大员因不必等候灯火,没几个早来的,能五更天到正午门的,大约只有都察院新上任的铁面菩萨了。
任暄心道不好,只盼着菩萨的轿子能隔开全世界,什么动静都听不见才好。偏偏菩萨就在他跟前落了轿,轿前的掌灯随侍还和和气气地招呼:小侯爷早,少詹事大人早。
苏晋听声音耳熟,抬起眼皮看了一眼,正是那日在大理寺给她送伞的那个。不用猜,另一位一露面就叫天下肃静的便是左都御史柳朝明柳大人了。
柳朝明不言语,连神色也是寂寂然的,一旁的掌灯随侍又道:老远就听见小侯爷与少詹事大人兴致正高,不知是聊甚么,叫小人也来凑凑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