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是一场乱战,打到**的时候,谁也说不清楚到底是自己这边占着优势还是敌人那边占着优势,战斗进入到了胶着的阶段,双方在近距离里几乎就是在赤膊,稍远一些还丢手榴弹,甩手雷;再近一些用步枪打、用冲锋枪扫,然后是用枪托砸、用刺刀扎,更有甚者的是抱在一起,扭打成一团,在地上来回得翻滚起来,恨不能用手掐,用牙咬。
黄新远十分清楚,在这种僵持之下,只要他这个当团长的退后一步,那么就会得到当初在张凤集那样一败涂地的结果。仗已然打到了这个地步,不容他再有回旋的余地了。此时,他也只能带着第四团一往无前,除此之外,别无他途。
对于中野第四团的许多士兵们来说,很多人都是从大别山走出来后新招来、或者从俘虏里转化而来的新兵,在转出大别山的时候,第四团在北向店附近,为了保护中野机关,而与国军的第十八师打了一场硬仗,那一仗大伤了员气,直到如今也没有全然恢复过来,所以作为骨干的老战士并不多,在很多的场景之下,其实就是黄新远这个团长,与郑政委还有几个营、连长在强力地支撑着,因此,黄新远的这个团长当得很累,必须要以身作责。
为了鼓励这些新战士们勇敢杀敌,无所畏惧的革命精神,黄新远不免用了些欺骗性的手法,对这些战士们宣传着解放军的无往不胜,同时大为贬低国民党军的无能与惧战,尤其宣传这些国军根本就不敢打夜仗,不敢打攻击。这些宣传在一定程度上倒是也鼓动起了这些战士们的勇敢与士气,当遇到的国军并非主力的杂牌部队的时候,第四团的战士们士气如虹,很快就可以占据作战的上风;可是当第四团这一次遇到了王牌的第十一师之时,这些战士们这才发现,团长当初的宣传并非如此,这个十一师不仅能夜战,而且敢于突击,所以,在开始的时候便被十一师突击队的反击打得阵脚大乱,虽然占据了人数上的优势,却没有能够及时地扩大战果,这才造成了此时与十一师突击队在黄家庄里对峙的局面。
不管怎么说,如今第四团已经打进了黄家庄里来了,这就是一个很大的胜利。黄新远带着一个排的兵力迂回向了村东,他知道要想拿下敌人占据的中枢老黄家大院,必须要先肃清周围的敌人,而村北还有一座与老黄家大院同样重要的乔家大院,这其实就是这个村中乔姓家族的祠堂。当初黄新远把第四团的伤员安排在这个大院里,却没有想到尽然全部变成了敌人的俘虏。
黄新远带着人冲入了乔家大院,这个大院里有数间房子,正中为堂屋,堂屋两边各有两间独立开门的屋子,两边还有两排厢房,而后面还有一排安放着祖宗牌位的屋子,正是因为这个大院里的屋子多,所以才会成为第四团的医院。
此时,大院里所有的屋舍都被十一师突击队占据着,黄新远刚刚带着人从院墙处的一个倒掉的缺口闯入,堂屋出厢房里的枪声便同时响起来,齐齐射向这个缺口,黄新远反应极快,“小心!”他大声提醒着已然当先的躲到了土墙之后,可是这个排还是有两个战士没有反应过来,被突突的子弹打中,倒在了墙内。
黄新远甩出了手榴弹,为了加强手榴弹的威力,同时也为了防止解放区生产的手榴弹过于劣制,而成为哑弹,他是将三枚手榴弹捆绑在一起,把引信一齐拉响,这在解放军的突击中尤其重要。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,大地也跟着振颤了起来,那间靠着土墙的这间厢房坍塌了下来,里面的枪声也徒然歇止。
一个战士当先着挺着枪就要冲将过去,黄新远一把拉住了他,喊着:“慢着!”那全战士愣了一下,停住了脚。黄新远却是一马当先,一个滚抢身进了院子,并没有马上站起来向那个被炸的厢房里冲进,而是又甩出了一枚手榴弹,却是向着屋内丢去,随着爆炸声再一次响起,两个国军士兵被炸飞了出来,扑倒在地,黄新远这才一头冲进了那个屋子里面。后面的第四团的战士们陆续跟时,大家同时对着自己的团长更加由衷得佩服起来。
其实,对于黄新远来说,他是有了切身血腥的经历,这才得出如此难得的经验。当初在张凤集的时候,张贤带着三十二团打得便是如此狡猾,就算是解放军战士们奋不顾身的抱着炸药包炸出了突破口,那些躲在暗处的国军士兵们却早已经躲到了他处,等着后面的解放军战士们以为突破口已经打开,一拥而上的时候,这些敌人却又从四处集中火力打向这个突破口,于是结果也就可想而知。果然,在这一次的黄家庄里,十一师突击队,又承继了当初在张凤集的时候,张贤的打法。
爆炸声同时惊动了正在老黄家大院碉楼之上激射着的熊三娃,火光里,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冲进了乔家大院,不由得喊出了声音来:“黄新远!”,不错,那一定就是黄新远了,是敌人在这里的头目。当下,一股冲天的怒火油然而升,与身边的机枪手交待了一下,冲下了碉楼,抱着他的冲锋枪,对着院子里正在防卫的士兵们大喊着:“过来五个人,跟我走!”,立刻便从队伍里出来了五个人,紧紧地跟在了他的身后。
他们穿过了老黄家大院的院墙,直奔乔家大院而去。
此时的乔家大院,国共双方已经是在逐屋争夺之中,互不退让。当熊三娃带着人冲进大院边上的时候,西面的一排厢房已然被黄新远带着人占领,而东面的厢房与坐**南的堂屋里还有十一师突击队的队员存在,双方正在激烈地互射着,以图趁机扑向对手。
黄新远专注地察看着院子里的状况,准备带着人沿着半倒的土墙绕到东厢房之后,从侧面打进去,夺占那几个屋子,然后再对付正中堂屋里的敌人。他过于关注了面前,却忽视了身后。
熊三娃带着人悄悄地从院子的外面靠进了西厢房,这个半塌的建筑此时连屋顶都没了半边。他已然听到了黄新远的说话声,心下里分外得激动,却又强自静下心来,吩咐着手下,两个人往左,两个人往右,分别堵截这个西厢房里冲出来的人。看看两边的人都已经就位,熊三娃掏出了两枚手雷,这种美国制造的手雷,一个可以顶上两个手榴弹的威力。他的手法十分娴熟,按下引信,一前一后从墙外丢进去,这前后只相差三秒钟,爆炸声相继响了起来,烟尘也扑天而起,空气中飘满了硝烟与浓腥的血味,呛得人眼睛睁不开,嘴巴张不开,便是连鼻子也必须要捂起来,但还是不由得了阵猛咳。
在猛烈的冲击波的震荡之下,黄新远只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聋了起来,身边的许多人已然倒在了血泊里,一个战士扑倒在他的身上,替他挡住了那些四射的弹片,但是爆炸之后,浓烈的烟尘四处弥漫着,让他看不清周围的情形,他知道这种情况是非常危险的,后面很可能跟进来的是敌人轻机枪的扫射。他剧烈地咳嗽冲出这间将要垮塌的屋子。
可是,冲出屋子的代价却是异常得惨重,熊三娃事先已然在屋子的两边安排两组火力对准门口,几乎没有人能够活着冲出这个破烂的门,被火力压制住的人又退将回来,在杂乱的撞击之中,这所西厢房也轰然倒坍下来,把所有的人都压在了里面。
“打死了黄新远!黄新远被打死了!”熊三娃高声地猛喝着,就象是喝了杜康酒一样得兴奋,这声音也顺着乔家大院里的枪声向四面传将出去,许多的人都惊讶异常,更是不辩真伪。
这个时候,黄新远却是非常得清醒,蓦然听到了熊三娃的声音,他生怕自己的战士们听从了这个谣言,那么这对他的第四团来说,将是一个最大的打击,因为他知道,许多人都是唯他而马首是瞻,如果知道他这个当团长的牺牲了,那么这场战斗也就不用再打了。
“我没死!”他也大声地怒喝着,想要从坍塌的废墟里爬将出来,却如何也拔不到自己的腿,一根房梁正压在他的腿上,他的下身一片得麻木,根本就无法感觉到那两条腿的存在。
“黄新远死了,你们投降吧!”外面能三娃的声音越发得清晰了。
“我没有死!”黄新远也大声地回应着,可是话音刚刚落下,他便忽然想到了什么,自己是这般得糊涂,发出这样的呼声,不正是告诉了熊三娃他还活着,让他过来抓自己吗?
“黄新远死了!黄新远死了!”熊三娃依然在高叫着,越发地离着近了。
黄新远强忍着自己的怒气,不再吭一声,他知道这是熊三娃这个坏小子在引逗他,刚才自己的回答定然已经被这个熊家的老三听到,这个时候正在酝酿着过来捕捉自己,之所以要这么喊,其实就是要引自己出声,以确定自己的方位。他从房梁下探出了身子来,这里支出了一个小小的空间,还能够让他的上身可以伸展。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枪,那把手枪原本是握在自己的右手中的,只是刚才混乱之中,被倒下的房梁砸中,那把枪也不知道掉到了哪里;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腰间,正摸到了一枚手榴弹,心下马上安然了一大半。他费力地摘下了这枚手榴弹,黑暗里**拧下木柄后的铁盖子,摸到了那个引弦,到得此时,他已然泰然了许多,准备等着熊三娃靠近,只要他掀开了这层铺住房顶的芦苇席,那么就是他拉响手榴弹弦的时候。
可是,熊三娃却并没有再往这边走来,他依然在高喊着:“黄新远被打死了,黄新远死了,共军的兄弟投降吧!”向其他地方跑去,恨不能让整个黄家庄里的解放军全听到!
黄新远只觉得心头一松,刚才还紧崩着的一颗心倏忽地放了下来,一种钻心的痛疼自下而上地袭来,他却是再也忍之不住,往后一靠,便在这个废墟里昏死了过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