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后,又有两个参谋出来作证,这两个是联络参谋,讲的侧重于各团、营,甚至于连的战斗过程,大家都对罗师长从容应对的印象深刻。
第四个出来作证的就是苏正涛团长,他首先讲了一下他所辖的一七零团的作战情况,以及突围时的情况。很显然,审判长对这个突围的过程很感兴趣,毕竟,关于常德的战斗,前面的人已经讲得很多了。
“你们是从南门外分批过江的,是吗?”审判长问着苏团长。
“是!”苏团长回答着,同时补充道:“当时,我们只找到了五条小船,而且都没有桨,大家都是靠着手臂当桨,划过的沅江。还有许多士兵,只能抱着木头、门板,跟在小船之后,游过江去,那天的天特别冷,江水也刺骨得寒……”
审判长抬手打断了他的回答,又问道:“当时你是和罗达一起过的江吗?”
“是!”苏正涛又点了点头,道:“我们三百多人,分了两组,本来,我被安排和副师长一组渡江的,只是因为张团长被留了下来,所以我便与罗师长安排在了一组。”
“过江的时候,你们的伤亡如何?”
“过江的时候,我们还是被敌人发现了,但是因为有张团长在南门那里掩护,所以敌人也只是往江里打了几发炮弹,并没有造成过大的伤亡,但是还是有一些士兵,被冰冷的江水吞没了。”
“你们过江之后呢?”审判长又问。
“过江之后,我们已经和大部分人失散了。本来,我们还带过了一匹战马,只是在穿过棉花地的时候,我们遇上了鬼子的巡逻兵,发生了激战,有十多名士兵阵亡,那匹战马也失去了。敌人一直在追我们,我们躲进了一所废弃的民房里,当时,我全身是血,便在门口装死,鬼子只是看了一眼,以为我们是死人,便没有进来。然后,我们准备趁着早晨赶路的时候,又来了一个鬼子的大队,他们停在了那里做饭,我们只得躲在屋后,一直到这些鬼子走了,才脱身出来。但是我们一直没有遇上我们的友军,整个一天,我们粒米未进,在傍晚的时候才遇到了几户避难的人家。原先,罗师长在常德城组织城防的时候,许多的居民都认识他,所以老乡们有人认出了师长,他们十分热情地招待我们,大家都十分感动。再后来,隔了一天,我们向南找寻援军的时候,便遇上了滇军,这才与上峰联络上。”苏正涛娓娓而谈,大家也听得也是身临其境。
审判长又问了苏团长几句,便让他下去。这一回换上来作证的便是张贤。
张贤站在证人席上,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,常德的战事已远,但在他的记忆里,就仿佛是昨天刚刚过去,许多的人和事就在他的脑边,想抹也抹不去。
“张贤,我想知道一件事。”不等张贤开口,审判长当先问道:“是不是在鬼子攻城最激烈的时候,他们突然停了有三个小时?”
张贤怔了怔,看来,这个审判长果然还是有些本事,这件事他都可以调查出来,当下点了点头,道:“是!”
“这是为什么呢?”审判长问着张贤。
张贤看着这位张将军,显然这是一个十分精明的人,他肯定是知道了一些事情,所以才会这样来询问自己。张贤的记忆又回到了那个难忘的夜晚,鬼子之所以会停战三个小时,是因为派了松下靖次郎到城里与罗达谈判,当时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,除了自己的罗师长之外,还有一个人就是常立强,但是常营长已经牺牲了,那又是谁泄露的消息呢?这件事情他又要怎么来说呢?到这个时候,无论自己怎么解释,都会让人怀疑,要是当时罗达下令处死那个松下靖次郎,这件事倒是好说了。可是,当时,罗师长是放走了这个鬼子谈判者,这就很难不让上层的这些官长们胡思乱想,只怕会对他的案子不利。
张贤只是略一沉吟,便解释道:“鬼子之所以会停战三个小时,是因为他们想让我们放弃常德城,他们在南城网开了一面,想让我们突围,但是被罗师长毫不犹豫的拒绝了。”
“哦,你怎么知道?”审判长问道。
张贤笑了一下,又解释道:“因为敌人为了攻占常德也费劲了心机,他们不仅是围城,还给我们散发传单,其中就提到,要是有人能够提着罗达的头去投降,就可以得到五十万的奖赏。鬼子是想要瓦解我军的士气,但是在罗师长的带领之下,五十七师的官兵们团结一心,没有被鬼子的政治攻势迷惑,反而更加同仇敌忾了。鬼子久攻不下,这才出了刚才的那一招棋,打开了南面的缺口,并且对我们喊话,要我们突围,还说只要我们放弃常德,渡过沅江去,他们一定不会追赶,也不会阻截。”
“原来是鬼子向你们喊话了!”审判长点了点头,这才明白过来。
张贤点着头,又接着道:“鬼子在南城网开了两天,同时加紧对北、东、西三个方向的猛攻,但是尽管五十七师伤亡惨重,却没有一个人退缩,更没有一个人从敌人网开的一面上逃跑。因为大家在那个时候都坚信着,胜利一定会属于我们,师长也向大家保证,我们的援军也一定可以在限定的时候赶到!可是,我们的援军……”说到这里,张贤再也说不下去了,一股无名的愤恨冲上了顶门。
他的声音忽然间提得老高,泪水又在不知不觉间冲出了眼框:“援军!我们的援军三天只走了三十里路!大家都是眼睁睁地看着我们被敌人一口一口得吃掉,便是这样,你们还责怪我们没有尽力?我们的士兵到死的时候,还念念不忘问我,我们的援军什么时候可以到来!本来说是二十六日可以到的援军,直到城破的时候都没有出现,这一个星期的时间,我们顶住了四五倍于我们的敌人进攻,便是铁打的人也会有被烧熔的时候。我们是人,不是神,请各位官长仔细想一想,要是你们,又能挺住几时?为什么?为什么城破的时候,大家都会想到是我们的错,是五十七师的错,是罗师长的错!可是,在那么长的时间里,城没有破的时候,大家又都干什么去了?为什么不去催促一下援军的脚步?这个时候,大家可以堂而皇之地坐在这里来审判罗师长的罪行,可是为什么就没有人去追究那个援军的罪责?是的,罗师长丢失了常德重地,罪该致死,那么,从抗战以来,上海失守、南京失守、徐州失守、武汉失守、广州失守!哪一座城市不是要地,哪一座城市不比常德著名,而这些失守的将校们又该当何罪?……”
“放肆!”审判长猛然拍响了桌子,站了起来,这样怒喝着,已然打断了张贤的话。
张贤愣了一下,这才觉出了自己的失态。
坐在审判长边上的郑青山却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,刚才张贤口无遮拦,再说下去,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来,也幸亏审判长张将军及时打断了他的话,虽说让人有些难堪,但是无疑也保护了这位年青气盛的上校。
“对不起!”张贤诚恳地向在座的各位审判长与陪审员道着歉,泪水依然挂在脸上,在大家的眼里看来,这个英俊的小伙子,仿佛就是一个孩子!
审判长又缓缓地坐了下来,对着张贤和颜悦色地道:“张贤,你刚才所说的援军问题,不是你所考虑的,是非功过,自然会有了断。不过,既然你刚才提起,我便老实告诉你,军法部已经对方先觉军长作了裁定,委座也撤了他军长之职,只是如今还未找到合适的接手之将,所以他暂时还在代理第十军的军长。其它的,不是你应该过问的,也与本案无关。”
张贤默默地点了点头,无奈地走下了证人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