————
见过了那位南苑国先帝,陈平安便带着裴钱和周米粒,与曹晴朗道别,一起离开了莲藕福地。
陈平安依旧神色如常,住在一楼,在门外空地练拳走桩依旧,闭门修行,只是偶尔去二楼那边站在廊道中,眺望远方。
这天深夜时分,裴钱独自坐在台阶顶上。
崔东山缓缓登山,坐在她旁边。
裴钱使劲瞪着大白鹅,片刻之后,轻声问道:崔爷爷走了,你就不伤心吗
崔东山笑道:我想让你看见我的心境,你才能看得见,不想让你看见,那你这辈子都看不见。
裴钱以拳击掌,懊恼道:我果然还是道行不高。
崔东山摇头道:关于此事,撇开某些古老神祇不谈,那么我自称第二,没人敢称第一。
裴钱哦了一声。
身边这只大白鹅,确实挺厉害的。
崔东山笑了笑,缓缓道:少不经事,长辈离去,往往嗷嗷大哭,伤心伤肺都在脸上和泪水里。
再看一看那些眼泪鼻涕一大把的少年郎,他们身边的父亲长辈,大多寡言,丧葬之时,迎来送往,与人言谈,还能笑语。
这就是人生,兴许就是同一个人,两段人生路上的两种悲伤。你现在不懂,是因为你还没有真正长大。
裴钱嗯了一声,我是不懂这些,可能以后也不会懂,我也不想懂。
在南苑国那个不被她认为是家乡的地方,爹娘先后离开的时候,她其实没有什么太多太重的伤感,就好像他们只是先走了一步,她很快就会跟上去,可能是饿死,冻死,被人打死,但是跟上去又如何还不是被他们嫌弃,被当做累赘所以裴钱离开藕花福地之后,哪怕想要伤心一些,在师父那边,她也装不出来。
但是崔爷爷不一样。
是除了自己师父之外,裴钱真正认可的长辈。
一次次打得她痛不欲生,一开始她胆敢嚷嚷着不练拳了还会被打得更重,说了那么多让她伤心比伤势更疼的混账话。
可是裴钱如今知道什么是好,什么是坏了。
甚至根本不用她双眼去偷看人心。
崔东山仰头望向夜幕,马上就要中秋了,月儿团团圆。
崔东山轻声道:所以先生一直不希望你长大,不用太着急。
长大了,你自己就会想要去承担些什么,到时候你师父拦不住,也不会再拦着你了。
还记得当年你师父离开大隋书院的那次分别吗
裴钱使劲点头,黝黑脸庞总算有了几分笑意,大声道:当然,我可开心哩,宝瓶姐姐更开心嘞。
崔东山跟着笑了笑,自问自答道:为什么要我们所有人,要合起伙来,闹出那么大的阵仗因为先生知道,可能下一次重逢,就永远无法再见到记忆里的那个红棉袄小姑娘了,腮帮红红,个儿小小,眼睛圆圆,嗓音脆脆,背着大小刚刚好的小书箱,喊着小师叔。
只靠眼睛,是注定再也见不着了。
所以只留在了心里,这就是大人们不可言说的遗憾,只能搁在自己这儿,藏起来。
崔东山指了指自己心口,然后轻轻挥动袖子,似乎想要赶走一些烦忧。
真正忧愁,只在无声处。